忍冬

Frankly darling, I don’t give a dam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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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后宫生存编年5

12.


二皇子的夭折似乎给李元昭带来了极大的打击。她把几个嬤嬤关进了大狱,又换了一批管御花园的侍卫。花园的假山被拆掉了,十几年如一日上朝的李元昭罢朝五日。她把自己关在如意殿里,听说她不肯吃东西,还昏过去一次,只有三皇子劝时她才肯吃。


梁瑛看起来也很不好。他原来玉观音一般的面容几日下来却哀毁过甚,鬓边忽然生了许多白发。他似乎已经没有心力去排挤我了,一双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无论看谁都是木木的。


可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我不相信那个孩子会自己跑出来爬上假山摔下来,也不相信这件事没有他人插手。


我把宫人都支开,在后宫中第一次离开了侍君允许的行动范围去了占星局。我询问了占星局的宫人,向他们描述那个宫女的相貌,得到的答案却是他们这里从来没有这样的宫人,他们的人也不可能出现在御花园。


因为二皇子的夭折,梁国公上了三道奏疏请求彻查此事,顾含章也依言将宫内有关的所有人都调查了一遍。我心下有些怀疑,于是依言向顾含章汇报了此事,他搜罗了宫中吻合描述的人让我指认,可居然也找不到她。


这个人就像一滴水流进大海一样消弭无踪了。


宫里的调查都指向这只是一场单纯的意外,唯有这一点蹊跷。顾含章先是下令让内务府调查近日失踪或死/亡的宫人,甚至牵出了几件先帝时期的旧案;后来又调查那天进宫的大臣和国亲,也是一无所获。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变得有些诡异了。开始有流言说是我害了二皇子,即使我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我不可能在那个时间段出现,更不可能知道二皇子会出现在那里。他们就说我用了澄国特有的巫/术,诅/咒二皇子使他遭遇意外。


顾含章责罚了几个捕风捉影的宫人,只是这风言风语传到了宫外去,许多人义愤填膺地诅/咒我这个澄国来的奸细早日获得报应,言之凿凿好像亲眼看见我害人一般。


舆情酝酿到了这个地步,似乎不处置我已经说不过去了。顾含章派人传了口谕,叫我半月之内无诏不得离开抱朴轩。


然后李元昭站出来了。二皇子停灵的第五日,她先是下了罪己诏昭告天下,称自己无德受上天责罚,却只字未提我的事情。


后来她又传了口谕给群臣说二皇子去世前亲口对她与梁侧君否认被害,但调查不会就此结束。她把调查之权移交给刑部和大理寺,我已经被禁足接受 调查,但希望各位臣子不要相信鬼神之说,在半个月内一定公布出结果,以慰二皇子在天之灵。


此诏一出,各方偃旗息鼓。三日的调查结束后,她又派了柳丝来传口信来解了我的禁足,柳丝建议我趁人少时去看看她。


她还是这么有把握。


我本来以为如意殿的守卫会将我拒之门外,但我却极其顺利地进入了她的寝居里。


李元昭的模样看起来很不好。她的皮肤变得蜡黄,凹陷下去的面颊显得颧骨高高耸起,眼睛也红肿得厉害。我进屋时她正在沉睡,但她湿漉漉的面颊昭示了她的梦并不安稳。


我坐在她榻边,静静地看着她不安的睡颜。她的眼泪好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而落,源源不断地流进她太阳穴两侧早已湿透的鬓发里。我看得心疼,只好用帕子轻轻擦拭她的下颌和头发。


李元昭醒了。她红肿的眼睛似乎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来我是谁,有些讷讷地接过我递给她的水。


“你还好吗?”李元昭用她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问我。


“托陛下的福,臣一切都好。”我低声说。“是臣无能,连累陛下还要为我分心。”


柳丝已经拿了冰帕子进来。我把床头上的干手绢递给李元昭,她擤了擤鼻子,顺从地将冰帕子敷在眼睛上。


“这不是你的错。”她压抑地叹了口气,“等着朕有些精神再跟他们算账。”


“您还是多休息一下吧。臣平日从不说这样的话,但您这次真的要好好休息。”


“休息多了朕就容易胡思乱想。”她小声说。“我梦见我父亲了。”


听到她没有提我的事或者二皇子的事,我的心里可耻地松了一口气。


“先皇?他可能是思念陛下,才入了您的梦。”我顺着她的话说。


“朕小的时候脾气非常倔,很散漫,偏偏又很喜欢舞刀弄枪。”她的声音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朕与先帝长得像、性子也像,所以我们总是一言不合就争执起来。”


“他从来不会心疼朕。朕发着高烧想要偷懒读一会儿闲书,他就呵斥朕,叫宫人给朕读书。他不许朕睡得太早,朕十岁之后就只许睡三个时辰,要起早贪黑地读书、习武。哪怕政务很忙,他也总是死死地盯着朕要朕用功,一旦发现朕偷懒就大发雷霆。朕的母亲也不是个有主意的人,总是我父亲说什么就让我照做。”


“他几乎从不夸奖朕,哪怕朕有了非常出色的成绩,他也总会在后面加一句警醒或者批评。只要朕哪一点违逆了他,他的脸色立刻就变得极其难看。”


“朕成了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之后,他又自吹自擂,说朕能这样出息全是他的功劳。后来朕与他大吵一架,他终于改口说是一半。在他去世之前的两年,我们总是一言不合就争吵起来。”


“朕从未遇见过其他父女如我们这般相处。他从未把朕当作儿子,却也从未因为朕是女儿而有任何心软。”


我从未听过李元昭一次说这么多话。我想她这些话应该是憋在心里许久,终于忍不住要找人倾诉。帕子覆着她的眼睛,她的声音却好像平静得像是在讲上辈子的事情。


只是我听得有些默然。我父母俱在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我早已记不起我父亲的模样,幼时生活也不过围绕着家里的两亩三分地,她的生活于我而言过于遥远复杂。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但也忽地明白了她为什么可以活过来。


她从来走的都是一条极其艰苦的道路,因此她的生命力也如韧草一般。外界的摧残只要没有要了她的命,她就永远能站起来。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从不怀疑他对我的爱。可我困扰了很多年,他的爱是不是有条件的?是不是只有我出类拔萃,他才会爱我?可惜直到他突然驾崩,我也没能知道答案。”


她向来告诉我不要管别人的评价,原来自己却一直纠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轻轻握住她的指尖,感受到她逐渐安静下来。


我摩挲着她的手背,轻声说,“辛苦你了。”


“我想我爹娘了。”半晌,她低声说。紧接着,她又像忍不住似地说了起来,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哭腔:


“朕是个糟糕的母亲。朕在做母亲之前发誓,一定要在教育上比父亲好上百倍,可是临了了,我连把他们平安养大都做不到。”


“您不能这么说。”我冷静道。“孩子养不大怎么能都归结到母亲身上。臣的母亲生了三个孩子,一个没有挺过四六风,没出月子就夭折了;另一个养到三岁上,出了麻疹病/死。田间地头上讲夭折的孩子不能进祖坟,臣的父亲就用破布把他们一裹埋在牛棚边上。宫里的孩子已经幸运得多了。”


李元昭一时哽住,好像她来之不易的愁思被我打断了。她本身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只是丧/子/之痛于她来说过于沉重,让她也变得自怨自艾起来。


“朕最近听不得这个,快别说了。”李元昭叹气。“你这话叫朕母亲听了恐怕要气得吐血。朕母后四个孩子,就养大了朕一个。”


“是臣失言。”


“朕作为皇帝,如果因为哀痛弃国事于不顾,势必会败坏女帝的名声,以后黎国的皇女再想登基便会多一重困难。”


她把敷眼的冰帕子拿了下来,一双眼睛虽然还红肿,却已经平静而坚定。


“朕不会再消沉下去了。”她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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